■姜大源
问题的提出:职业教育缺乏自己的学科话语权
在当今中国的师范教育或教育学领域内,在许多著名的师范大学学府里,学生数占高中教育一半的中等职业教育,和学生数占高等教育阶段一半的高等职业教育,始终处在一个非主流的、没有或极少话语权的尴尬境地。
这是因为在我国学科学位领域以及师范教育领域,职业教育与普通教育之间,在学科上是层次关系:处在一级学科普通教育(学)之下的二级学科的从属位置。其结果不仅导致职业教育学科地位低下,而且导致其社会地位低下,大大限制了职业教育的内生发展,也使得现代职业教育体系的构建,缺乏科学的学科理论支撑。一个支撑中国经济发展的职业教育,却没有一个支撑其自身发展的学科平台,这不能不说是一个令人匪夷所思的现象!
长期以来,企图在普通教育的基础上为职业教育及其发展提供理论支撑的努力,出现了逻辑的悖论。这是因为寻求职业教育学科地位的首要问题,是确立其基准科学的定位。但是,如果从层次上将职业教育学置于普通教育学之下,那么职业教育的专业教学论要么从属于普通教学论领域里的专业教学论,要么从属于工程(技术)教学论甚或科学教学论范畴里的专业教学论。倘若如此,职业教育的类型特征及其内生的发展指向又何以体现呢?无疑,职业教育的发展及相关研究的一个最重要任务,是要探求如何从教育类型的角度赋予职业教育(学)一个与普通教育(学)以同等学科地位的理由。
问题的实质:跨界是职业教育学科的基本特征
“以就业为导向、以服务为宗旨”的职业教育,其“工学结合、校企合作”的办学思想和人才培养模式,突破了传统的企业培训和传统的学校教育的“围城”而彰显出其明确的“跨界”特性,它集中体现在:其一,职业教育跨越了企业和学校的疆域,既要关注企业发展的需求,又要关注学校发展的需求,亦即要关注现代企业与现代教育的发展理念的融合。在这里,相对于学校教育学又出现了企业教育学的概念;其二,职业教育跨越了工作和学习的界限,既要把握工作的需要,又要把握学习的需要,亦即要把握“做中学”与“学中做”的学习途径的融合。在这里,相对于学习教育学也出现了工作(劳动)教育学的概念;其三,职业教育跨越了职业与教育的界限,既要遵循职业成长及技能形成的规律,又要遵循教育认知及知识学习的规律,亦即要遵循职业发展规律与教育发展规律的融合。在这里,相对于普通教育学则出现了职业教育学的概念。也就是说,职业教育寻求的是个人职业生涯进程的规律与个人认知学习进程的规律的集成。
这表明,普通教育往往只有一个主要的学习地点——学校,因而其教育教学要基于教育的认知规律,是在“去情境化”的学校定界地展开的;而职业教育必须有两个或两个以上的学习地点——学校和企业或其他社会机构,因而其教育教学要基于职业成长规律与教育认知规律的结合,是在“在情境化”的校企跨界地展开的。显然,普通教育所涉及的领域只是“教育—学校—学习”,而职业教育所涉及的领域,除了“教育—学校—学习”,还有“职业—企业—工作”。换句话说,职业教育涉及的领域是普通教育的一倍。
所以,一方面,职业教育是一种与经济结合最为紧密的教育,要为经济发展服务,必须以经济和社会发展的需求——就业的需求为导向;另一方面,职业教育还是一种与人职业发展结合最为紧密的教育,还必须以人本发展——职业生涯发展的需求为导向。毋庸置疑,职业教育作为一种教育,必须关注人的一生发展,不能只关注企业、经济的功利性目标,还必须关注教育人本性目标。这是跨界的职业教育必然导致的跨界思考。
问题的解决:赋予职业教育(学)以一级学科地位
跨界的职业教育的思考,既要关注职业对教育的影响,又要关注教育对职业的影响。所以,职业教育除了涉及普通教育里的学校教育学、学习教育学和普通教育学的组合外,还涉及企业教育学、工作教育学及职业教育学的组合,这是普通教育中不涉及的。显然,要明晰职业教育的学科地位,至少还要在上述与普通教育不同的三个概念的基础上,对三个学科理论问题给出科学的回答:一是关于职业本原的研究,二是关于职业科学的研究,三是关于职业教学论的研究。普通教育无法回答这些问题。
第一,职业本原的研究涉及职业教育存在与发展的基础。研究职业本原,就要研究职业教育的职业属性。其范畴应包括职业哲学、职业历史学、职业分类学、职业术语学、职业心理学、劳动医学与职业医学、职业社会学、职业法律(包括职业教育和培训的法律及职业从业的法律),还有职业教育学和职业教学论。这是一个与职业相关的学科的总框架,其所蕴含的内容和涉及的学科领域之丰富与广博,应该说已具备了作为一个与普通教育学同等地位的一级学科的基本条件。职业教育是作为通过教育途径来获取合适的职业资格的教育,就必须研究职业,这一特殊性突显其不可替代性,也意味着必须以职业为对象开展对职业教育的学习问题的研究。
第二,职业科学的研究涉及职业教育的基准科学。面对众多的社会职业和对其予以教学论处理的符号化教育编码——专业(教育职业),职业教育缺乏与之对应的具有自身特色的基准科学,以至其教学设计不得不建立在与其名称相近或类似的技术科学、工程科学、经济科学或管理科学的基础之上,而这样的处理并不符合职业教育的类型特点。要把关于职业(包括社会职业和建立在社会职业基础上的教育职业——专业)和对职业教育至关重要的“所有的认识”看成是一类科学,并在此基础上创建一门独立的学科理论,就要从职业教育的视域,一要对职业工作所运用的事实知识和方法知识进行研究并使其系统化,二要对与之紧密联系的相关科学所需阐述的事实知识和方法知识进行研究并使其系统化。所以,职业科学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关于职业的理论”,而是包括理论与实践两个方面的科学,即整合工作过程与学习过程的科学。
第三,职业教学论的研究涉及职业教育的教学过程。必须对“专业教学论”的概念及其决策理论有全新的解读。基于知识存储的学科体系的专业教学论,对学习内容选择的参照系是与专业对应的各“专业科学”知识的总和,是在职业资格框架内从相关专业科学里导出的、具有职业特殊性的专业内容。但是,由于职业劳动的复合性,基于知识应用的职业教育,其“专业”(教育职业)挣脱了传统的学科专业唯一性的桎梏,已非学科体系意义上的“专业”。这就很难为职业教育的每一专业(教育职业)都确定一个与之完全对应的基准科学——专业科学。由此,采取建立在教育职业概念之上而以职业科学为基础的教学论,即职业教学论或“职业的教学论”,就成为职业教育的教学依据。它不再以“专业科学”为逻辑起点,不再强调由专业科学导出的基础性和专业性内容,不再强调建筑在此基础上的专业学科系统和专业学科结构的学习,而是将职业及其领域作为连接该职业领域内教育职业(专业)的纽带。这种由社会职业导出的教育职业(专业),必须根据社会职业的工作过程、工作要求和工作范围来开发特定的教学方案——课程。鉴于此,处于职业教育“教”与“学”过程中心的,也就不再仅仅是专业理论内容的复制,而更多的是经由职业实践——工作过程分析和归纳所确定的、基于知识应用的职业能力的培养。
上述关于职业、职业科学和职业教学论的研究,是在职业教育学这一宏观平台上进行的。可以认为,职业本原是关于职业的本质与起源的学说,职业科学是关于职业及其教育形式的普适性和基础性的学说,职业教学论是关于职业教学的内容和手段的学说,而职业教育学则是涵盖了职业、职业科学和职业教学论的、关于职业研究与教学研究的综合学科,是研究基于职业成长的教育规律的教育科学。因此,现代职业教育的基本学科框架,呈现为一种“职业—职业科学—职业教学论—职业教育学”的架构。
从社会学层面的职业研究扩展至教育学层面的职业研究,产生了将职业科学作为职业教育基准科学的理论创新,并提出了职业教学论的构思与方案。这一学科理论是职业教育类型所决定的。所以,从基于层次的教育学研究走向基于类型的教育学研究,充分表明了教育理论研究的成熟。可以认为,从教育类型的角度赋予职业教育学与普通教育学同等的学科地位,即一级学科的理由,是必要且充分的。(作者系教育部职业技术教育中心研究所研究员)